养心殿药气浓得化不开。
殷照临半倚榻上,素白中衣领口微敞,露出嶙峋锁骨。他面如金纸,唇色灰败,指尖捻着染血的素绢誊本,目光却锐利如刀,穿透薄绢上“扬州清江浦”、“淮安石码头”、“徐州下洪仓”三处朱砂标记。
“咳咳…咳!”一阵剧咳猝然撕裂沉寂,他猛地弓起身,肩胛骨在单薄衣料下剧烈起伏,指缝间溢出暗红血沫,星星点点溅在素绢标记上,如狰狞的梅苞。侍立一旁的孙院正慌忙捧过药盏,声音发颤:“王爷!万不可再劳神啊!”
殿门无声开启,东方宸裹着寒气踏入,玄色大氅肩头积雪未拂。他目光扫过榻边铜盆里带血的帕子,最终落在殷照临攥紧素绢、指节泛白的手上。
“皇叔,”帝王声音听不出波澜,只将一卷明黄奏折放在案头,“漕运总督八百里加急,奏报今冬运河冰封异常,恐误南粮北运之期。”
殷照临抬眸,咳声暂歇,喘息间喉头滚动着血腥气:“冰封是假,有人……咳咳……想借天时,将夹带私货的漕船……埋进冰层下,永不见天日才是真!”他指尖重重戳在绢上“下洪仓”三字,血渍晕开,“此地河道窄,冰层厚,若选此处‘意外’沉船……神不知,鬼不觉。”
东方宸走近榻边,阴影笼罩下来。他忽然俯身,冰凉的手指猝不及防探向殷照临腕脉!
殷照临瞳孔骤缩,欲抽手已迟。帝王指尖如铁钳扣住他命门,内力如细针般刺入!一股尖锐痛楚直冲心脉,殷照临闷哼一声,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,“哇”地喷出一口乌血,尽数溅在帝王玄色袖摆,如泼墨般刺目!
“王爷!”孙院正骇然失声。
东方宸却未松手,指下内力陡然转为温煦暖流,强行梳理那乱窜的气血。他盯着殷照临骤然失神涣散的瞳孔,声音压得极低,只有两人可闻:“装得够像。连孙院正都骗过了。”暖流所过之处,撕心裂肺的痛楚奇异地平复些许。
殷照临喘息着,眼底掠过一丝被看穿的狼狈,随即化作更深的冰寒。他哑声道:“不病入膏肓……如何让那些藏在冰层下的鬼……自己爬出来?”他目光扫过帝王袖上刺目的血污,“陛下这身袍子……算是废了。”
东方宸终于松开手,直起身。他慢条斯理地扯下那染血的玄色外袍,随手丢进炭盆。火焰“轰”地蹿起,贪婪吞噬锦缎,血腥气混着焦糊味弥漫开来。
“一件袍子而已。”火光映着他年轻的侧脸,眸底却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幽深,“比不得皇叔这‘病骨’,是钓出群鬼的香饵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三司会审有了结果。行刺宗正寺的死士,牙缝里藏的毒药……出自靖北王府秘制。”
殷照临指尖一颤,誊本边缘被攥出裂痕。靖北王周崇……先帝托孤重臣,手握北境二十万边军!
“好一招祸水东引……咳咳!”殷照临冷笑,唇边血痕未干,“张珩的网,竟能缠上北境藩王!陛下信么?”
“朕信证据。”东方宸的声音冷硬如铁,“更信,有人想借朕的刀,斩断北境屏障!”他忽然俯身,气息迫近殷照临耳畔,带着炭火的灼热与血的腥甜,“所以,皇叔这病,得‘病’得更重些。重到……让所有人都以为,摄政王命不久矣,陛下……即将痛失臂膀,独木难支!”
他直起身,扬声:“传旨!摄政王忧劳国事,旧疾骤发,呕血不止!即日起闭门谢客,太医院十二时辰轮值看护!若有闪失——”他目光如冰刃扫过殿内诸人,“尔等提头来见!”
“臣……遵旨。”孙院正伏地,声音发颤。
殿门轰然闭合,隔绝了风雪。殷照临脱力般倒回枕上,望着承尘。掌心素绢上,徐州下洪仓的标记已被鲜血彻底浸透,模糊成一片狰狞的暗红。他缓缓合眼,将喉间翻涌的腥气与更深的谋算,一同咽下。
咳血声终歇。
而深宫内外,闻此“噩耗”的鬼魅,正于暗处悄然睁眼。
(炭盆余烬明灭,映着榻边染血的帕。一只苍白的手伸来,将其死死攥入掌心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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